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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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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八章

待到午後,柳臣康同香梅服侍母親去午歇,只留了那婦人同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鬟在一處。柳臣安的目光本想追隨了母親去的,卻聽那婦人嘟囔道:“一柄玉如意冰冷冷地,婆婆難道想活生生捂熱麽?”那小丫頭子小心翼翼道:“奶奶,太太也是心裏頭苦,二爺去了這般久,一個信兒也無,只怕同老爺一般兇多吉少了。那玉如意是個有來歷的,我聽梅姑說,太太當年懷著二爺時因了老爺不在身側,好幾回都十分兇險,多虧了這把玉如意安胎……如今二爺不在跟前,就指著這柄玉如意解相思呢。”

那婦人嘆道:“婆婆也是個苦命的,青年喪夫,中年喪子,外頭有閑篇道婆婆命硬,故而連郎君頭一個娘子都克死了……”她自嘲地牽牽嘴角,“若非如此,我怎地便能仗著自家命硬,嫁把郎君作妻呢。”

那小丫頭不敢隨意插話,待到她嘆完,忙接道:“奶奶這話偏了,太太奶奶們福澤深厚,那起子小人願嚼舌根,教他們嚼去。老爺同二爺如今到底怎樣,誰都沒個準信兒,怕還好好地活著,只盼著有朝一日能同家裏相見呢。若是有些歪話刮進了耳朵裏,還望奶奶莫要當真,更莫提自家命硬的話來。”

那婦人聽了此話,又皺了皺眉頭:“公公如今怎地,我一個作媳婦的不好妄議。只是二爺這塊,真真教人鬧心得慌。小喜鵲兒,你說一個好好的兒郎,放著身家清白的姑娘們不要,非迷上個來歷不明的妖媚子……”說到此處,那婦人似乎略有些驚惶,微微一掩口,到底忍不住憤懣:“他倒好,人說走就走,也不曉得甚麽叫做‘父母在,不遠游’的道理,白害得婆婆如今心如槁木,連帶著教郎君日夜懸心。這樣的小叔子若是真的來家,我也要大棒子將他趕出去的!好好一個柳家,在莊上被人指指戳戳,都多虧了我家柳二爺作的孽!”

那小喜鵲兒打蛇棍隨上,討好道:“奶奶說得極是!柳二爺來家,莫說我們不容他,莊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們也不饒他!咱柳家缺了這一個二世祖,倒還少糟蹋了銀錢呢!”

那婦人聽小丫頭子這般說,臉上倒是露出了個笑模樣:“說起銀錢來,大爺如今坐館,每月也有進益,莫談太太手裏那些田畝的租子了——那是婆婆自家的進項,同我無幹的。家裏日子如今也過得,我再多趕幾副活計,趕明兒送去松泉鎮上我娘家鋪子裏,好給郎君換塊上好的松煙墨來。”

小丫頭見主子興致高了些,忙陪笑道:“大爺素來飽讀詩書的,這幾年便是……考不得功名,再過個幾年,也要掙個鳳冠霞帔把奶奶。”那婦人臉上的笑更深了:“小喜鵲兒,你懂甚麽‘鳳冠霞帔’?不過白聽人說幾句閑篇罷了。借你吉言,倘若那日郎君當真高中了,我定給你配戶好人家。”

當下那喚作喜鵲兒的丫鬟便扶著那婦人往廂房了去了。柳臣安望著空蕩蕩的水鏡,臉上早就布滿了淚痕。自家在生於斯長於斯的莊子上已然這般不堪!家裏已然不在是母親、兄長並自己的那個家了……他此時已然認出了自家大嫂的來歷。大哥這位續弦原是松泉鎮金捕頭家的長女,喚作金妥兒。這妥娘因相貌淩厲,兼之一雙天生巨足,過了二八芳華還不曾嫁人。柳臣安還依稀記得,初時自己去鎮上尋大哥一道逛筆墨鋪子,常在一家雜貨鋪子裏隱約瞧見這妥娘一雙火熱的眼睛。原來那時她便對大哥上了心!如今瞧來,倒是個敬婆婆愛夫君的好娘子——只是自家大哥何等人品,來個神女娘娘也是配得的,若不是自家一而再再而三任性,如何就落得個要妥娘自甘下嫁的地步……

對著水鏡的柳臣安再一回忘了南都的“戒嗔戒怒”之訓,嚎啕不能自已。南都循聲而來,頭痛道:“你又忘了‘昆侖聚頂’?”

柳臣安嚎哭道:“有甚麽意趣!我如今不過是個人見人厭的浪蕩子罷了,縱使練成了昆侖聚頂,又能如何?母親兄長皆為我所累,我竟半點法子也無……若不是這副皮囊受之父母,我也寧肯不要了!”

南都正色道:“越是如此,你更要回去,教他們好好瞧一瞧你,可否真是個浪蕩子。我原先被族人厭棄,他們皆覺著我作下那般驚世駭俗之事來,定是無顏再回頭的。從哪處丟盡了顏面,便到那處撿起來,也不枉來著塵世一遭。”

柳臣安垂淚道:“若是當真僅僅丟了顏面,還倒好說。我兄長替我背了人命官司,如今好容易平息了幾分。若我如今貿然回去了,重又將人的眼光聚將過來,害了大哥怎地好?還有,九娘子在這裏步步險峻……”

南都被他一句句地說得惱了:“你到底是放心不下家裏還是放心不下九娘?你可聽好了,我是真心同你交好才把話講清楚,九娘如今法力高強,且身邊有她夫君,那也不是個簡單角色,要你在此長籲短嘆替人操心!且你若是回去,大可易容改裝,悄悄兒住下,教你母親曉得了你還在世,只怕心裏也好受些,抵得過日日抱著一柄玉如意來妝作你還在繈褓之中!”

柳臣安思來想去一回,到底還是想見九商,便央了南都一道去錦玦嶺,只盼再見上一面。南都因了滄瀾大婚,兼之滄瀾對蛇族素來心存過節,本不肯前來,架不住柳臣安苦苦相求,又發了誓道:“若是九娘子一切安好,我定不會再懸心!”

柳臣安正胡思亂想著,忽覺身子一沈,待他回過神來,雙足已然落在了地面上。九商一雙眸子裏有關切,可那神情永遠都不會同她瞧程雲亭時一樣。柳臣安整一整衣袖,忽然緩緩道:“九娘子,我要回青淮莊了。”

“出了青淮莊,若是再來,只怕便難了。”柳臣安的目光越過九商,瞧見了方踏入石門的南都。“你在青淮山下的屋舍,可要我代看一二?”見九商面上有些愕然,他隨即自嘲道:“你本不是凡人小娘子,那屋舍即便成了一捧灰,九娘子你彈一彈指甲,它也能自己立起來。”

九商驟一聽他道要回青淮莊,心中不免憶起青淮莊的點滴來,那依山傍水的小屋子,還有淳樸熱心的賀婆婆……她輕輕一嘆,道:“柳小郎,你若回去,自然是好事,好教柳夫人早些安心。說起來,我自也是想回去瞧瞧的,莊裏的賀婆婆當年還為我做過一件冬衣……”

柳臣安面色變幻不定,放佛心裏掙紮了一番,到底自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圓鏡來,遞到九商面前:“九娘子……這是我自南兄跟前學來的本事,只得了這一面水鏡,若是將來你想起我來,便順著這鏡柄兒捋一捋……就當,就當是瞧在初時我們在翠駝嶺上的緣分……”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,幾不可聞,九商忽然覺著心裏一痛,不知不覺便接過那面水鏡,小小的一柄,卻沈甸甸十分有重量。鏡柄竟以墨晶制成,九商吃了一驚——姮娥那至死未脫的冠頂,正是以水晶制成。

翠駝嶺寒碧潭下水晶無數,卻極難開采。否則姮娥以族王之尊,亦不會如此看重那頂水晶冠。柳臣安費了多少心血弄到這墨晶來的?九商微微覺著鼻頭發酸,低聲道:“多謝你啦。”

柳臣安見九商沒有將水鏡還回來的念頭,心裏微微松一口氣,臉上多了幾分笑來:“九娘子喜歡便好。”他朝向方行近的南都道:“滄瀾王同王夫可是歇下了?”

南都只一眼,便瞧見了九商手裏的物事,正是柳臣安那小子前些日子廢寢忘食弄出來的小水鏡。他心中有過一瞬的迷惘,離開靈毓山柳臣安真個就能忘了九商麽?不過這念頭一閃而過,南都面上不顯,溫和道:“滄瀾王那裏已然安定了,咱們也該回翠駝嶺了。”

柳臣安鼻子一酸,曉得這一去,不知甚麽時候才能見到九商。他忍不住就要掉淚,南都見他眼眶微微有些泛紅,心頭暗暗叫苦,忙打岔道:“九娘,如今你心法大成,只怕在紅塵中一夜千裏也是有的,若將來得空,陪我一道去塵世間四處轉上一轉,也算了了我的心願。”柳臣安聽得此言,曉得南都這是哄九商將來出了靈毓山去青淮莊瞧自己,心中歡喜又愧疚,忙忙道:“你二人若是出山,定要教我頭一個曉得。”

正自說話間,程雲亭過來尋九商,九商忙道:“這是自然,將來還要去探柳夫人的。”一壁將那柄小水鏡速速收入鐲子中。程雲亭的聲音響了起來:“九商,滄瀾同沈兄都歇下了,阿彤叔為咱們另辟了一件幹凈屋子,我怕你尋不著我,又問了人,才曉得你在這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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